我搬过好多好多好多次家,住在过好些城市过,不只是这两年,是从我出生开始。我不知道家到底应该怎么定义,不同人一定有不同的定义,但在我的心里,家这个概念从来都跟固定住所没关系。
我没有任何3岁以前的记忆,但从照片来看我跟着当时需要到处游荡的父母住过深圳,珠海,石家庄,每个城市里又搬过不同的街区,中间不断穿插着逢年过节回西安老家短住,当时“家”很简单,不论住在在哪个城市的哪个出租屋,只要我还在我爸妈身边我就会觉得在家,我完全不记得这些城市的样子。
后来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,“家”在我父母的决定下被安在了北京,那时的北京只有三环大,四环这个概念都还不怎么存在,路还没怎么修,“四环”基本上是郊区的别名,四环再往外就不叫北京了,这是那个城市存在在我记忆里的样子,所以我很难对着现在的北京说这是我家。但我记得当时家附近的的玉渊潭公园夏天会有荷花盛开,每年秋天我们都会去好多次香山看枫叶,幼儿园的秋游和春游总跟天安门广场有关,周末记忆是开车去秦皇岛海边玩沙子和海水,在路上我总可以拥有整个后座躺着睡觉。如果说20年前的北京跟现在有任何相似之处,那就是这座城市永远都欢迎外面来的人,也一直在送走想走的人,加之我读的是国际学校,我当时的朋友们现在散落在世界各地,我与他们绝大多数都已经失去了联系,唯一保有联系的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,她现在在苏州老家当警察,上次见面已经是6年前了。长大的环境对人的影响很神奇,如果你在任何关于南北方食物偏好的问题里问起她,一口流利苏州话和软软的普通话口音的她一定听起来像个北方人,她最喜欢吃的食物是炸酱面,跟我一样,我们也都知道这是因为我们幼儿园的炸酱面做的实在是太好吃了。
住在北京的时候回西安我们总是坐同一趟卧铺火车,因为妈妈觉得睡一觉就到站最舒服,我直到现在也这样觉得,我还记得这趟车的细节,Z20每晚8点左右从北京西出发,大约在早上8点到达西安站,是那个城墙下的火车站,因为当时西安还没建北站,Z编号代表这趟车是直达,这就是我对中国铁路系统全部的了解了;或许我的父母从来都不是自愿游荡的,也或许他们在某一时刻累到只想回到他们的家,所以我们在北京度过了7年后彻底举家搬回西安,之所以说是“彻底”是因为西安于我来说一直像一个远方的家,我们很经常地回老家,这是我们这个“小家庭”所属于的“大家庭”所在的地方。西安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概念,我听到陕西话会觉得亲切,可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,朋友还是陌生人,我总能听到有人告诉我,你听起来不像西安人,试图跟卖水果的姨说陕西话时也总会被揭穿“女子你是外地来的吧,在西安多久了?西安话学的还行么”。可我确确实实在这里读了一半的小学,初中,参加了中考,又读了一年半高中。我看着西安城里的大辫子公交被新能源公交取代;东郊的冰箱厂纺织厂们被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购物中心;上学的7年里我大概在228这趟公交线路上支付了几千块钱,因为它方便地直达我的小学和初中。可或许是西安城的慵懒在我生命里出现的太早了,我还不太能享受这片古都给人带来的稳定和舒适的感受,于是8年后我选择把自己拎出来,独自一人搬去了新加坡上学。
去新加坡的决定发生的正如我这两段的转折一样,没有铺垫,没有预料,没有计划,是很突然发生的事情,但又像是命中注定一样。我还记得当时是一个中午,我正在西工大食堂排队买饭,收到妈妈发来的消息,她告诉我或许存在这么一个机会,可以去新加坡,但不知道报名方法,她也不确定我的学校有名额,但如果我想的话可以去打听打听。任何被我听说的东西,去不去要不要的可以再议,打听打听总没错,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,于是当天下午我在行政楼里敲了一些门,最后坐在校长办公室里听到校长说,“我知道你的意愿了,你回去等通知吧“。等待有时候也是一个必要的过程,于是我回去正常的上学放学写作业考试,忘了是几个月之后了,我收到了报名表,那之后又经过了长达半年三轮的笔试面试,最终我抵达了我当时想要的。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自己出国生活,当时“家”这个概念于我来说无疑就等于了西安,因为那是我家人所在的地方,像是by default设置一样,“回家”变得不假思索,我像一个风筝,不论飞在哪里,线轮被牢牢锁在了西安。
再后来我又倦了,这绝对是我的毛病,朋友说我有commitment issue,我非常认同。我不仅对这座城市,人,生活,甚至是学习和未来可能的工作都感到厌倦,我只想离开,去哪里都可以,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。于是我就走了,目标瞄准到我当时心目中最遥远的地方:北欧三国申请了交换学习项目,但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我落到了慕尼黑,在那里度过了9个月的实习和学习,喝了好多啤酒,交了好多朋友,看了好多次日落,留下也带走了一些无始无终的爱…..我有好多篇文章关于可爱的这里,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的话我会说,无论当时发生的巧合是什么,我感谢宇宙让我降落在慕尼黑机场。
后来我陆续在泰国,土耳其,埃及,波黑短暂的住过半个月到半年不等,全部行李就是一个46升的大包,在匆忙赶路却切实感受着它在我肩上的重量时我总会提醒自己,那就是我的全世界,自然不会轻。这期间有时每天入睡的地方都不同,有时碰到心仪的地方我会租一两周住下来,在某一时刻我好像开始追求起了稳定,我开始向往于有一个自己的固定住所,哪怕是在异国租期只有几个月的房子,但我痴迷于能够管一个地方叫“家”的稳定感,尽管这种稳定的感觉其实并不可靠,一些人在这时走进我生命里,带着他们稳定和完整的生活状态,我误以为或者说我下意识的骗自己,靠近他们我便也可以获得同样的生活,所以不自觉地被吸引,后来经过无数个想不明白的时刻我最终意识到,寻找和迷茫的状态最好是自己度过,因为没有任何人有能力,也不该伸出援手。可在这个过程中我遇到了一群愿意什么也不说,就陪在我周围听我说话的人,他们会接起我崩溃时的电话,跟我说你要不飞来找我吧我们去吃好吃的;会给我唱自己写的歌直到我听到好笑的歌词笑出声;会坐着火车拎着菜和喝的来我家,翻翻捣捣摆一桌火锅出来跟我一起吃;会隔着时差带我看她新装修的房子,然后说随时欢迎你来住………我感激这样的相遇。
现在我想我不需要一个固定的住所才可以宣称我有家了,小时候家就是是家人在的地方,可家人会有自己的生活,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,但我永远是我自己的家人,所以我在哪里,哪里就是我的家,尽管我家目前只有我一个人,但我的肉体和我的灵魂过的都还好。所以你好新加坡,尽管我并不喜欢这寸土地,但你现在是我家。我回家了。
7.14 写于曼谷飞往新加坡的飞机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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